R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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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晃】一期一会

私设 山神零X人类晃牙的奇怪设定




 

秋天的后山。

夏日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空气里湿哒哒地带着水滴,粘腻腻地裹在裸露出的皮肤上,但阳光已经不像夏日那么灼热刺眼了,太阳像是在渐渐远离地表。远处的后山还没有泛黄的叶子,叶片都生机盎然地在阳光下透着厚厚的、泛着油脂的绿,蝉也在枝丫间欢快地唱颂被延长了的生命。

但是大神晃牙知道,明天就是秋天了。

与时节、气候都没有关系,他只是知道,明天就是秋天了。

后山的神奇代代相传,据说上面住着一个山神。每当山神醒来时,春天降临在这片土地,山在一夜之间变成苍苍绿色,生命重回大地,樱花被唤醒,开满山林,久久不落。每当神明睡去,花谢、叶落、蝉眠,山林一夜枯黄,秋风扫落叶,一日入秋冬。

于是,有一首古老的和歌这样唱:

春日花开一夜间,

秋时澄空叶落晚。

山间神明迟暮树,

一日花谢一日眠。

 

传说不知虚实,但大家似乎都理所当然地把它当做真的。而山中的神明也没有一次毁约,每年都有一日春来,一日秋至的盛景。

小镇曾经想以此来发展一下旅游业,奈何每年花开叶落时期不明,加之资金不足,也便只好作罢。于是直到今天,这镇子都还慢悠悠地跟在腾飞的经济之后,不紧不慢地按着自己的步调发展。

“这不是挺好的吗。”大神晃牙这样说。

“哎呀,您这想法倒是特殊的很。”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仿佛称赞了这个地方比称赞她本人还要让她高兴几分。

老板娘年纪不大,与晃牙站在一起分不出谁更年长一些,留着高中生似的披肩发,乖乖巧巧不善言辞的感觉,反倒比晃牙显得成熟一些。

“约莫这两日就是秋天了,您不如留在这里看看一夜入秋的盛景吧。”她邀请道。

“嗯,我在这里过冬。”晃牙心不在焉地说。

小姑娘笑着看他,晃牙有种里里外外都被看透的感觉,浑身不自在地打了个寒战:“喂,有没有房间啊?”

“有的有的。”她笑吟吟地收了他面前的碗碟和被拍在桌上的一沓福泽谕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领着他来到后边的小楼,临走时还叮嘱明早有免费的早餐供应。

还没等到那顿免费的早餐,这位要过冬的房客就趁着夜色从后门溜走了。

 

大神晃牙从小在这里长大。他没见过父母,也没人提起过他们,只有一个爱给他讲神鬼故事,给他唱古歌的奶奶将他拉扯大。

晃牙怕极了神鬼传说,但却不忍打断讲到兴起的奶奶,每每听到鬼怪捉弄孩子或是夺人性命的故事他都会躲在被窝里捂住耳朵,索性就睡去了,只有一次,讲到了后山上的神明,原本是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却除了春秋更替别无可言。奶奶兴致索然,晃牙却来了兴趣,常常从小宅里远望后山,想那位一件坏事都没做过、一个孩子都没有捉弄过的神明大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后来奶奶去世了,不到八岁的晃牙去跟着送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与奶奶姓氏不同,奶奶家里也不只他一个小孙子。旁人说,她神神叨叨被赶出家门,捡了晃牙作伴,晃牙虽不是她的后代,但也相互扶持已久,家人同意也让他跟着守上一晚。

于是晃牙在灵堂跪了半宿,在夜深的时候趁着众人昏昏沉沉时,偷了奶奶的遗照跑去了后山。

那一夜,正巧入秋。风吹在人借给他的单薄黑西装上,冷得叫人打颤。

晃牙抬头看看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月亮,月亮下面所指的地方就是后山神明的所在。他吐出一口热气,迅速地在空气中液化成浑浊的白气,全无午后的温暖。他心下怨着自己没多加件衣服,又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那次之后,他年年会跑到山上去,不论是幼时一人营生,还是在之后交了好运,被伯乐发掘出了唱歌的天赋,被送去音乐学校之后,也照例年年秋冬回到这里,与这山这镇子共度了无生气的冬日。

传说总有人试图寻找山上的神明的,但兜兜转转、几番来去却往往回到原点,但晃牙从来没有担心过找不到路的问题。

但晃牙对于这座山的熟悉毫不亚于对自己的熟悉——自从他幼时来过的那次开始,他的人生中就变得有一半的时间在山间度过。就算没有月光的指引也能轻松找到上山的路。

杂草朝着奇怪的方向、逆着阳光的所在生长,野花像是小动物一样在两旁随风摇晃,有毛茸茸的蒲公英一簇一簇地开着,小河里的水像是绸子一样在月夜中无声地流淌……一切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一样,为他敞开一条通往传说所在的小路。

踩着月光,晃牙毫无阻碍地走到了那棵樱树下。这半山腰的地方大约是整个小镇最冷的地方,仅仅踏在这片土地上就能感觉到凉飕飕的寒气。

晃牙用力地搓了搓手,让自己暖和起来。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人,有些失望地背靠在这棵树粗壮到夸张的树干上。

“呼呼,几千年了,终于有人找到吾辈了吗?”有人在他头顶处发出奇怪的笑声,慢悠悠地像是老年人。

“呜啊啊——!”没有半点准备的晃牙抱着双臂大叫着从树旁跳开老远。

“唔……真是吵闹的孩子呢。”那人坐在树的枝干间,向下俯视惊慌失措的晃牙,“也好也好,吾辈很多年没看到这么活泼的小动物了。”

“本大爷才不是小孩!也不是小动物!”在他的理智让他给对方一个礼貌的回应之前,他的本能就让他大叫起来。

“看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小孩子喏,应该是一直汪汪叫的小狗才对。”

混蛋。

晃牙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本来想着这一次一定要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但他一旦开了口,过往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朝他涌过来,让他无从抵御这汹涌而来的习惯。那是从多年以前就养成的,即使在学校里他已经变得更加沉稳冷静,但一旦这个人开了口,他就还是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般孩子气。

他越想越丧气,半垂着脑袋,倒像是一只被浇了一头冷水的小狗。

树上那人像是完全没读懂晃牙的失落,反而斜靠在树叶间笑眯眯地说着什么“不如就叫汝小狗好了。”

“喂,本大爷叫大神晃牙,是一只高贵的狼!”不愧是练了许多年音乐的人,晃牙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倒是吓了那人一跳。

“哦~小狗的名字吾辈很是喜欢喏。”他从树上一跃而下,不像是跳下来,反倒像是踩着风落到地面上一样,“不过吾等的规矩里,既然被告知了名字就一定要将自己的名讳告知对方,虽然是神明,但也有很多束手束脚的时候呢。”

“吾辈名为朔间零,是这山的山神哦。”

他穿着藏青色的和服,懒懒地披着湖蓝的羽织,上面绣着一大朵一大朵的白花,腰间饰着精巧的小物,似是大团的花朵,他本就比晃牙要高一些,穿着木屐就更加显出高大,但四肢却纤细白皙,懒懒地从宽大的和服中垂落下来。他的黑发半披在肩头,张扬地蜷曲在脖颈后与耳旁,紫色的晶石坠在耳边,在黑发之中将月光折射成浅浅的紫色。他的眼睛是血液的颜色,但却不会让人因为异于常人而感到恐慌,里面没有波光流转,倒像是沉寂的大海,仅是这样看着就会沉溺其中。

晃牙就这么看着他,从他黑色的木屐到卷曲的长发,都一点一点地审视。

没错,这就是去年那个朔间零。无论是穿着打扮、举止神态甚至连他说话的语调都是一样的。

他这样想着。

“小狗对吾辈很有兴趣吗?被这样看着就算是老人也会觉得害羞喏。”他说着回避了晃牙太过炽热的目光。

“都说了本大爷叫晃牙,你这混蛋到底听不听人说话啊?”

“嗯……晃牙、小狗,晃牙……还是小狗叫着顺口嘛。”他嘀嘀咕咕地说着,歪着头用手支住下巴,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但听到他的结论,倒是更加气人了。

晃牙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摇摇头:“你就是传说中的山神?”

“这个传说还有啊——嗯,吾辈就是山神哦。”他眯着眼睛,像是没有睡醒一样,“小狗第一次见到神明吧,按照规矩可是要拿出供奉吾辈的好东西哦。”他说着绕着晃牙转了半圈,然后失望地摇了摇头,“嗯……看起来是空着手的喏。”

“当然了,谁爬山还要带着贡品上来啊?”

“对神明不敬可是大忌。既然没有贡品,那小狗不如把血分给吾辈一点吧。”他说着用快速到连残影都看不到的速度贴上晃牙的背后。

吸血鬼混蛋。

他已经不吃这一套了,连躲一下都觉得麻烦。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年年为这个忘性大的老糊涂回来,还要在山上挨一冬天的冻。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头子其实除了知道自己活过了几千年以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除了还会说话,会气他,会倚老卖老以外其实什么都不会。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跟他说过,但是那时候晃牙根本不当一回事。只是个会开心地说着“明年再来看你”、“就算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再一次跟你成为朋友的”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了,自己当时还很开心地叫着他什么“朔间前辈”。但是这么多年,大约有十年了吧,他已经很累了,每年那些欢笑都会叠加起来,压在他身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回过神的时候,朔间零正抱着手臂倚在树上看他。

“小狗是不是见过以前的吾辈?”

“嗯?”晃牙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不轻。

“汝辈的反应不像是第一次看到吾辈。”

“没、你想多了,真的!本大爷怎么会年年来爬这小山呢?”晃牙见他眯着眼睛笑,感到大事不好,“只是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而已。”

“哦——”朔间拖长了声音,末了又打了个哈欠,“小狗说什么就是什么。吾辈累了,小狗若是打算下山,顺着小溪走就是了。”

他像是对晃牙失去了兴趣,慢吞吞地跳到树梢上,找了个合适入眠的位置躺了下来。

摆明了的送客态度反倒让晃牙松了口气。他在树下端详了朔间那张每次见都带着困倦的脸,他舒展了眉,露出惬意的表情,呼吸清浅,不知是否真的睡去了。

晃牙也打着哈欠,在树下缩成一团,将就着团着身子睡了。

他太累了。

原本晃牙就不是会伪装的人,他向来直来直去,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但只有面对朔间零的时候他需要把过去一半的人生隐藏起来,装作没见过他,装作第一次到这山上来。

一期一会。

茶道里是这样说的。把一个人当做初次见面也是一生一次的见面,用最好的自己去迎接他。想来这话还是朔间零对他讲的。

他当时说着什么“吾辈每年都会因为沉睡丧失记忆,小狗不觉得这就像是茶道里说的一期一会吗?吾辈每年都会把最好的展现给汝。”

当时的晃牙还什么都不懂,只能抱着奶奶的遗照愣愣地听他讲,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晃牙迷迷糊糊地梦到这个事情,迷迷糊糊地在心里骂他骗子,但是不管面对梦里朝他笑的朔间零还是树上已经睡去了的那位,他都说不出口,只能闷闷地憋在心里。这一觉睡得清浅,太阳还没升起来晃牙就醒了,身上裹着之前穿在朔间零身上的那件羽织,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樱花的味道。

他抬头去找朔间零的身影,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就坐在树上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小狗看上去好冷,”他在晃牙询问之前开口,“不谢谢吾辈吗?”

“嗯,谢谢。”晃牙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没什么精神地回道。

“不过小狗穿着真是一点都不合适喏,就像小狼狗穿上人类的衣服——”他说着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喂,你在故意惹本大爷生气吗?”晃牙把他的衣服团成一团用力地向朔间零精致的脸砸过去,不出意外地被人轻轻挡下来。

衣服从朔间零的视线中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看到了晃牙叉着腰龇牙咧嘴地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不禁笑出声。

他在混沌中度过的好几千年。他的时间走走停停,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荒芜的冬日、漫长的黑夜与寒冷,但是今年不一样了。不,或许从好多年之前就不一样了。树下的那孩子像小狗一样哇哇地朝他叫着,大概是骂出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吧,但是他听在耳朵里却只想露出微笑。

“嗯嗯,小狗真是可爱的孩子喏。”

他看着对方的身子僵在了奇怪的姿势上,接着用力地别过头去:“混、混蛋!你在说什么啊!”

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夸奖过别人了,说起来不顺口还有点害羞,但看着炸毛的晃牙反倒安心下来。

“小狗为了报答吾辈的好意就多陪吾辈几天吧。”一句蛮不讲理的话脱口而出,顺利得连他自己都愣住了。晃牙却像是抓住了光一样,一面说着“混蛋”一面坦诚地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真是可爱的孩子,他这样想着,不如就留在吾辈身边吧。

 

 

没有设定让人心慌的期限,顺理成章地,晃牙留在了朔间零身边。就像每一个冬日一样。

他有时候会把吉他背上来,心情好的时候会唱时下流行的摇滚给朔间听,有时候是带着一些番茄汁和小糕点上来,甚至还用石头和树枝搭出烧烤架来串上新鲜的肉和蔬菜,但更多的还是背对背坐在树下无言的时间。

晃牙一向受不住安静,就算他不愿言说,但还是会感觉寂寞将他笼罩起来,织成茧,扼住他的脖子,将他困死在其中,他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个寒冷的夜晚,以及跪坐在灵堂里奶奶的子女旁边那种孤独感。

但和零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常常享受着这种长久的静默,将自己彻底放空或者去胡思乱想——两个人在一起总是让人感到强烈的依赖感,即使只有沉默。

晃牙一直很好奇他不在的那些年零是怎么一个人度过默默无言的秋冬的,是不是也这样坐在树梢,斜倚在树下干枯的枝叶间,沉默地看着山下的一切却又遥远得看不真切。但他从不开口问。对于“记忆”这件事,他自知不能开口,像是诅咒一样,就算再感兴趣也要封在心底,一旦说出口,便会失去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山上的树枝干枯得像是老人的手指,红红黄黄的叶子堆在地上,逐渐散发出被分解时的死亡的味道。昨夜山上飘起了零星的小雪,冬天大约就要降临了,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快要过半了。

他又记起朔间零的那口棺材,黑色、沉重、巨大,像是深渊一样。每年快到春天的时候他们就会把它从地下挖出来,棺材的尖端指向北方的小镇,像是时针一样预示着丧钟即将响起,在之后的时间里朔间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像是迅速的衰老了,失去了所有的精力一般,然后在某一个夜晚,他会躺进去对晃牙说“明年见”。

“沉睡”。

朔间零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好像还说过什么“春日的樱花就是吾辈梦境的具象化之类的”,听起来似乎文艺得不像是他说的话。

晃牙一直是相信的。即使他早就知道那是一句虚妄之言。

雪彻底下起来的时候,他拉着零在山上堆了雪人。他们都没有堆过这么高大的、足有一人高的雪人,于是心情好的时候又用一些枯黄发黑的草糊在雪人光秃秃的头顶,像是海藻一样的做成垂下来的样子。做完之后晃牙才觉得这个奇怪的发型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像朔间零,于是偷偷地在零不在的时候冲着雪人叫“前辈”。

晃牙已经裹起了两层羽绒服,但太阳下山的时候还是被冻得不得不回到旅馆。零却还穿着秋季的那件和服。

“小狗这么怕冷喏。”这样笑着的零凑到晃牙背后,飞快地将冰凉的手贴上晃牙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

“呜哇啊——!”被攻击得措手不及的晃牙大叫着,缩着脖子从他身边逃开,“混、混蛋!……本大爷超——级冷的啊混蛋!你这混蛋居然!”

“呼呼呼,小狗的词汇真是贫乏呢。”零笑着躲开晃牙扔过来的雪球,“吾辈好歹也是活了千年的神明,不如来教汝辈几首和歌拓宽一下眼界如何?”

“本大爷会的和歌多着呢!接招吧吸血鬼混蛋!”

“哦?”朔间零绕着树转了一圈,躲过一次晃牙志在必得的连击,发出饶有兴味的声音,“那汝辈不如唱一首来听听?”

晃牙确是会上十几首,但这一说脑中只剩描述后山神奇景致的那一首了。那是奶奶交给他的,一首错误的歌谣。

一日花谢一日眠。

古老的旋律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晃牙拼命地想在被朔间发现前再想出一首蒙混过关,但脑海中的旋律挥之不去,扰乱了他的所有思想。

看到晃牙僵住的身体,零也猜到大约是戳到了痛处,于是也闭口不提了。

之后,他们像是在欢闹的一天间将仅存的童真耗尽了一样,变得愈发老成、沉默起来。

每年都是这样,他们沉默着,躲避着不便言说的话语,小心翼翼地走向朔间零“沉睡”的日子。

晃牙从山下背来大包大包的零食,草饼樱饼番茄大福,他几乎把全城的好吃的都送了上来,像是上供一般堆在朔间零面前。但他还是没能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以及,朔间脸上愈加冷峻的表情。

他沉睡的时间开始边长,随着太阳一天天找回自己的温度,他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然后有一天,他从午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他对晃牙说,“这里不需要你了”。

大约有十几个陪伴着他的秋冬,但不论哪一个朔间都没说出过如此绝情的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感,晃牙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回暖的风吹得他遍体生寒。

他不知道自己在树下呆站了多久,只是回过神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朔间已经裹着他那件穿到现在的羽织睡去了。

他恍恍惚惚地往旅店的方向走,但是下山的小路曲曲折折,仿佛在无声地挽留他的脚步。他终于也没能找到出山的小路,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呆坐了一晚。

他其实是听过那句话的。在奶奶的葬礼上,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吐出这句缠绕着黑雾的恶毒话语。于是他便逃走了,与那幅遗照一起。

但是现在呢?

被零抛弃的他,连能够留念的东西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噩梦一般困住他半生的记忆。

他曾经站在舞台上,抱着吉他,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忘记了准备了好久的歌;他也曾经在毕业后的聚会上对着一堆熟悉的面孔,想不起任何一个名字。但他从未忘记过朔间零。他黑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眸,他叫他“小狗”时的开心地上扬的语气,他每一年向他道别时的强颜欢笑,他甚至记得,朔间看着他的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但是这个人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只是今年,明年,明年他就忘记了,然后他们会再次在树下相遇……吗?

他不甘心。

身体先于心行动了起来,他像是疯了一样向山上冲去。山路曲曲折折,但他确实在一点一点向着那个人的所在靠近。

然后他看到坐在树的枝干间,带着温暖笑容向下俯视自己的朔间零。

“呼呼呼,舍不得吾辈吗,小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混蛋!”他气喘吁吁,但还是跟着笑起来。

“吾辈好高兴啊。”他这么说着,笑着迎上晃牙炽热的目光,“吾辈也觉得汝辈不在这里冷冷清清,很是寂寞喏。”就像是告白一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轻轻巧巧地说出来。

“那你还随随便便赶我走……”晃牙小声说,“本大爷会让你度过最棒的冬天!”

但是,距离冬天结束的日子已经不剩几天了。每一天都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背靠着背坐在樱花树下,感受时间无可挽回地从身边流逝。

然后有一天,朔间零对他说

“晃牙,汝见过以前的吾辈吧?”

像是禁忌之门终于被推开了,不论晃牙还是零都同时感到心慌与坦然。这个问题曾经像一块悬在头顶的石头,不知何时会将人砸的粉身碎骨,但是等到它真的落到地上,反而不是那样痛苦了。

“没错。”晃牙回头去看零的眼睛,仿佛只有看着那片沉寂的血红才能平静地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我每年都来这里。”他的声音比什么时候都平静,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那些翻涌的情感——快乐也好,悲伤也好,喜欢也好,爱也好,也许还有怨恨,在他张口的时候都沉入了海底。

朔间零也毫不意外,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每年。”他轻声重复自己刚才的话,“从秋天的第一天,到冬天的最后,我都在这里。”

从最初在树下的相遇,到去年被摸着头说“好乖好乖”,他坦诚地将一代代的朔间零从心里剖开给他看。

原本以为遗忘掉的那些小事如今都涌进脑中,晃牙甚至从不知道零在他的心里占据了这么多的空间,多得让他以为那也是他的一部分。

最后他犹豫了,难得地斟酌着遣词用句:“在大概这个时节里,我们会把埋在树下的棺材抬出来。在之后埋掉。”

他含含糊糊,避开零直视他的目光:“‘每年都会在春天到来之际沉睡,然后忘掉一切,明年我们才能再次相遇’——你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朔间拖出长长的尾音,“汝辈真是温柔喏。”他伸手揉乱了晃牙的发顶,“好乖好乖。”

“啊、喂!不要动我的头发啊、混蛋!”

仿佛一切都从凝固的时间中脱出,继续向前流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朔间脸上,在光秃秃的樱树下,没有半点遮挡与阴翳,显得干净又纯粹。

啊啊,没错。这样说就好。

晃牙这样想到。

这样就会迎来Happy Ending吧?——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这个谎言一定是蕴含着幸福的吧。

他有些长的刘海垂落下来,在脸上打下阴影。

朔间零打了个哈欠:“不好不好,吾辈有些困了——不是因为小狗的故事太无聊哦。”他露出有点恶意的笑。

“喂、你这家伙……”晃牙有些不爽地沉下脸。

“呼呼呼,小狗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啊,吾辈要是再年轻几岁就心动了喏~”

“……你要小上几千年才和本大爷一样大啊、长生不老的混蛋。”

“小狗真是不懂礼数,本大爷可是山神啊。”他学着用有些像晃牙的声音说,回过头就看见双眼闪闪发光的小孩子。

“这个说法好酷啊。朔间前辈!”他真的像是小狗一样,满脸的憧憬。

“哎……?”

啊、糟糕了……

晃牙想着。

太糟糕了。

堆雪人的时候脑补出来的那个帅气版的朔间零真的出现的时候,不由自主就……

绝对会被笑话死的。

“小狗刚刚叫的那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喏。”

“哎哎哎、不、没有的!你听错了、混蛋!我可没叫什么‘前辈’之类的哦?”

千年的老妖精在年龄不及他零头大的小孩子面前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他能闻到岛屿的南端樱花盛开的气息。

与模模糊糊地知道“那一天”的晃牙相比,零每年都可以清晰地闻到死亡的气息。

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他记得漂洋过海的极寒之地,曾经有人说,沉睡是死亡的兄弟。

 

晃牙听到了土壤翻动的声音,柔软的、细小的,将湿润的泥土之下的深埋之物暴露在阳光下。

待他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时,那口黑色棺材已经被平放在了樱树下。

像是诅咒,或者噩梦,也许是命运,或者只是意味着一个时间节点的降临。晃牙不知道去年的自己对那个大的吓人的黑色家伙露出了什么表情,但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一定除了坦然什么都没有。

啊啊,已经到那个时间了?

他有些疲倦。冬天原本该有的困乏都在这个瞬间反噬了他的躯体。

“小狗醒来了?”朔间也慢吞吞地打着哈欠,揉着自己疲倦的眼角,“看起来也是没睡醒的样子喏。”

“大早上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他装作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慢吞吞地说。

“小狗在伤心吗?这可真是吾辈的罪过。”他听到零这么说着。

“本大爷才没有难过!”他按下心下的诧异,条件反射般地反驳,“再说了,本大爷为什么要伤心啊?”

“小狗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了,”朔间认真地指着自己的眉毛和眼睛,“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又指指嘴角。

“小狗不要难过,明年不是还能见得到吾辈嘛。反倒是吾辈只能见到今年的小狗了,反而有点寂寞喏。”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难过起来了。

这句话像是锤子一样敲在晃牙心口,他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种撕心裂肺的离别之苦只有保留着记忆的自己在独自承受,原来他也是一样的啊。他愈思考愈觉得痛苦。他们就像是两只野兽一样,仅仅是拥抱都会把对方咬得遍体鳞伤。

但是。

“听起来真是太糟糕了。”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笑声,比每一次都更加开心,仿佛朔间零这个存在本身就会让他感觉到喜悦一样。然后他也听到对方也发出了同样愉悦的声音。

既然不管怎样都会变得伤痕累累,不如——

他的身体在脑袋运转之前,也许也在心中的情感被觉察之前动作起来。他像是捕猎中的兽物一样快速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朔间零的笑容和悲哀还没有从嘴边掩去的时候,用力地扯着他宽松的羽织,仰起头将唇用力贴在他的上面。

像是恋人,又像是仇敌。

他用力地、强势地想要加深这个吻,却被朔间零用力推开。

“真是吓到吾辈了,小狗胆子很大嘛。”他收敛了笑容,在晃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按着他的头,接管了之后的主导权。他宽大的羽织将两个人都裹起来,像是两位一体的某种怪物。

晃牙的唇齿间全都是朔间身上的樱花的香气,像是雪又像是血,冷淡又惊艳,热烈又疏离,就像是他这个人。

他感觉到眼眶变得热了起来,但是究竟有没有流泪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出声,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答复。

 

 

 

 

接下来的日子又变得平淡起来。

朔间快速地变得苍白乏力,保持着不变的年轻面庞迅速衰老了。

很多时候,他只能坐在树下半合着眼睛,就着渐渐暖合起来的阳光听晃牙唠唠叨叨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晃牙有时候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跑下去城里找什么东西。

“礼物。”晃牙一不小心在某次漫不经心的拌嘴中说漏了嘴。

不过很快,在朔间零还没有准备好期待那个不知道把他的小狗抢走了多长时间的“礼物”时,晃牙就已经兴高采烈地抱着那团软乎乎的东西跑上来了。

“是用在这边的。”他不顾零还没有抱够那团织物,就扯过来铺进了棺材里。尽管大手大脚,但边边角角都细心地叠出不会硌人的折痕。

“这样就舒服多了。”

朔间看着觉得大功告成而分外开心的晃牙,也笑了起来:“小狗难得细心一次喏。”

“喂、混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讽刺我?”他的心情明显很好,连平时会惹他生气的句子都被轻巧地带了过去。

“那事不宜迟,吾辈就躺进去吧。”他这么说道。

现在的话,晃牙什么都能够接受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到了睡觉的时间了?”晃牙面无表情地靠在树干上,与其说是面无表情,不如说是预想的事情就这样再一次出现在眼前,让他无法调整好自己的的表情。

“嗯,吾辈已经困得快要撑不住了喏。”他慢吞吞地动作着,一面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看起来真的是到了睁不开眼的疲倦了。

“抱歉,小狗。明年又要把你忘掉了。”他直起腰,揉着自己酸痛的背部,“汝每年都过来看吾辈的吧?可惜吾辈记不得之前的故事了。”

“切,现在道歉,是不是有点晚了?”晃牙别过头去。他的眼睛有点红。

“吾辈很中意小狗,但小狗不需要每年都来的。”

“喂,混蛋。要是明年本大爷不来了,你会给别的什么人打开道路吗?”

“唔……这个吾辈可说不好喏,明年的吾辈会怎么想现在吾辈可猜不到。”

“本大爷明年也会过来的!混蛋,本大爷才不会把这种机会让给别人的。你明年也好好帮本大爷开路就是了!”

“真是让人安心喏。”他笑着说,“独占欲这么强,汝不会是喜欢上吾辈了吧?”

“才不是呢混蛋!”

“晃牙很傲娇喏,那就吾辈来说吧。”他轻轻地咳了两下,仿佛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吾辈喜欢晃牙喏,大概从好久以前,之前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上汝了吧?”

“吾辈的道路只能向你开放,其他人是上不来的。也许是以前吾辈承诺过什么吧。”

“那可是你自己造的孽。”他吐槽。

“嗯,是这样喏。不过如果是放别人上来,吾辈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幸福吧?”

“混蛋、说、说什么幸福啊?”他看着晃牙的脸涨得通红,无声地笑起来。

 “希望明年还能见到你呢,晃牙、不,小狗。”朔间零半路又改了口,“吾辈每年醒来都会失去记忆。小狗不要感到寂寞才好。”

“本大爷才不会——!”他拔高了声音,但喉咙像是被扼住一样发出哽咽的声音,“本大爷才不会因为你觉得寂寞呢!”

“呼呼呼”零发出愉快的笑声,把手搭在他的头上,一下一下地揉着他乱糟糟的头发。

“我会每年都来看你的!”晃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撑在棺材的边缘朝已经要躺平在里面的人大声说着,“每年!你这个混蛋山神!就算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一直记得你!混蛋!”他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喊着,像是对着他,也对着此前所有与此后所有的朔间零自白着。

“听到小狗这么说吾辈就放心了。”朔间零像是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疲惫,他强打精神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按着晃牙的后脑,轻轻将唇覆在他的前额。

“明年也记得叫醒吾辈喏。”他轻声说着,任自己的身体沉在晃牙给他铺好的天鹅绒中,闭上了眼睛。

 

棺材的盖子将朔间零那张万年不变的精致面庞遮住了。

晃牙一生中不知多少次为他合上漆黑的盖子,他本以为早该麻木了,但那张面孔完全隐于黑暗的时候,从胸口处传来撕裂整个胸膛般的痛楚,让他连脚都站不稳。

但他还是按照他拜托的那样,一铲一铲,将湿润的土盖在那口棺材上面,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晃牙捂着心口蹲下来。

无法遏制地,他又一次回想起来就在他与朔间相遇的那个春天,在他带着别离的伤痛走在回去的路上时,突然有一句话冲破他的脑海,涌上他的胸膛。一句无论如何都要跟零说的话。

他疯了似的向山上冲去,用铲子铲开上面厚厚的泥土,撬开对孩子来说太过沉重的盖子。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朔间零消失了。

从他绝对逃不掉的棺材和泥土下面。

晃牙立刻就明白了。

他抬起头,听到了樱花绽开的声音。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试图去说过那句话,尽管它一直徘徊在他的脑中。

“喜欢”

“爱”

他将自己全部的美好感情都变作了面对朔间零时的微笑,变作了每年都扮成的最好的自己,再次与他相遇,一次又一次。

一期一会

一会、一生

有首古老的和歌这样唱:

春日花开一夜间,

秋时澄空叶落晚。

山间神明迟暮树,

一日花开一日眠。

晃牙抱着吉他坐在树上,慢慢地拨动琴弦,风从他的耳畔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一抬头,树上开满樱花,那是朔间零的梦的具象化。

春天来了。

 

 

一个简短的后记 

其实有好多前后的伏笔和照应,不过大多数都在几行之间就照(打)应(脸)了,所以应该不难看出来x

关于那个出现了好多次的和歌,就是写开篇的时候心血来潮想到就写上去了

服装借用了梅雨零,有些看不出来的地方就随便编了一下

老板娘就是小杏,稍微用“小姑娘”称呼了一下,但是那个奶奶真的不是北斗的奶奶2333

关于那个山路,设定上是与零的心意有关的,因为给了晃牙承诺,所以每一个朔间零都会为他开路,今年的零在赶晃牙走的时候,路变得曲折,也是因为他根本就是想把晃牙留下来

最后,就像是文中交代的,每一年的老零都是新的老零,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是每年都喜欢上了晃牙

喜欢es好多年,第一次敢下笔把脑洞写出来,真的希望大家能喜欢

文章写作历时半个学期,全文1w1(还好后面有个小尾巴,不然就变成全1光棍了),除了担心OOC纠结剧情发展以外,剩下的原因就只有懒了,不过最后那块是几次的稿子拼起来的,加上今天爆肝的字数,希望不会很奇怪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我永远喜欢es里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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